致第零号读者我憋了三天三夜,把脑子里最后一滴墨都榨干了,才将这封长信写完。别眨眼,
务必一口气读完——否则它会在你合眼的瞬间爬走,像条断尾的蜥蜴,顺着墙缝钻进去,
再也找不回来。信纸一共二十张,每张都被我用尺子画成两格一字的方格,刚好两万格。
我把它们按顺序铺开,从书桌这头绕到床头,再蜷回台灯底下,像一条盘着冬眠的纸蛇,
鳞片是密密麻麻的方格,每一格都藏着待醒的字。现在,我把它交给你,
也交给我自己——故事写完的那一刻,笔尖悬在最后一格上空,我忽然明白,
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。你准备好了吗?好,先闭上耳朵,
别让窗外的风声、楼下的车鸣、甚至自己的心跳溜进来;再睁开眼睛,
别让任何一个字从视线里溜走。这个故事开始于一个“如果”,结束于一个“于是”,
中间没有换气口————如果,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影子在偷别人的寿命,
而你必须靠这些寿命才能活着,你会怎么办?别急着回答。先听我把话说完。一我叫陆零,
零度的零,空集的零,是数学里代表“什么都没有”的零。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算下来,
我今年二十四岁,可我心里清楚,我其实已经一千零二十四岁了——多出来的那一千岁,
全是我从别人的影子里“借”来的寿命。第一次借影子,是我十岁那年误打误撞闯出来的祸。
那天傍晚下过一场暴雨,老家后院的排水沟堵了,积着一滩发绿的水。我蹲在沟边,
用一根磨尖的竹签戳一只半死不活的蜻蜓——它的翅膀被雨水打湿,贴在背上,
像两片皱巴巴的锡纸,动一下就往下滴水。我戳一下,它就抖一下,细腿蜷起来又展开,
那点微弱的挣扎挠得我心里发痒。我突发奇想:要是能把它的影子钉在地上,
它是不是就再也飞不走了?我跑回屋,
偷了外婆绣牡丹用的红线——那线是外婆托人从城里带的,又细又韧,颜色红得像血。
我蹲回沟边,把红线缠在竹签上,对着蜻蜓的影子扎下去,再绕着影子边缘缝了一圈,
把它牢牢钉在水泥地上。红线勒进影子里,像给它系了条血红色的腰带。第二天清晨,
我再去看时,蜻蜓已经死了,身体僵得像块小石头,可它的影子还在,贴在地上,
薄得像一张被熨斗反复熨过的糖纸,连翅膀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。而我,
在那天突然有了奇怪的能力:能听懂墙根下蚂蚁吵架的声音,
能听懂屋顶瓦片生锈的“沙沙”声,甚至能听懂时间在墙皮里一点点剥落的细碎声响。
更让我震惊的是,我发现自己的影子变长了——比平时足足长了一厘米。后来我才知道,
那多出的一厘米,就是那只蜻蜓的全部寿命。我吓坏了,想把红线拆下来,把寿命还给蜻蜓,
可影子一旦被缝死,就再也拆不开了。外婆发现我半夜蹲在空水泥地上对着影子说话,
以为我中了邪,拿了桃枝蘸着淘米水抽我的影子。桃枝抽在地上,发出“啪嗒啪嗒”的响,
影子却纹丝不动,连一点褶皱都没起。可外婆却在一周内突然衰老了。
原本还能下地种菜的她,一夜之间腰弯得像张弓,头发全白了,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,
连说话都没了力气,像被谁拔了气门芯的轮胎,“噗嗤”一声就瘪了下去。
她死前攥着我的手,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腕子,留下五个紫黑色的印子,
断断续续地说:“零伢子,
别碰别人的影子……影子是命根子……碰了要遭报应……”我含着泪点头,
可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,我看见她脚边的影子像融化的墨汁一样,
顺着我的鞋底渗进了我的影子里。那一刻,我清楚地感觉到,
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——后来我数了算,那是外婆剩下的十七年寿命,
全进了我的影子。从那以后,我成了一个影子放贷人。不是我想,是我必须。
我的影子像一条永远吃不饱的绦虫,每过一百天就会绞痛一次,疼得我在地上打滚,
逼我去猎取新的寿命。我试过割自己的肉喂它,它嫌腥;试过用鸡血、朱砂,
甚至偷了图书馆里《死海古卷》的复印本烧给它,它都嫌淡。它只认活人的影子,
认那些带着体温、跳动着生命的影子。
于是我开始做交易:用一年寿命换高三学生的高***,
用三个月寿命换小姑娘一张演唱会内场票,用七天寿命换上班族地铁早高峰的一个座位,
到最后,连用一天寿命换一杯热奶茶的交易我都做过。交易越做越小,
我影子里的寿命却越攒越厚。我像一棵倒着生长的树,年轮一圈圈往树干里缩,
表面永远停留在二十四岁,心里却早已被一千岁的黑暗啃得千疮百孔。直到我遇见了林见深。
二林见深是市图书馆地下一层盲文书库的校对员。我第一次见她,
是某个影子绞痛发作的下午。那天的疼比以往更厉害,像有人拿锯条顺着我的脊椎来回拉,
每一次拉扯都带着铁锈味的疼。我踉跄着冲进盲文书库,想找个暗角蹲一会儿,却没看清路,
撞倒了一辆装满盲文书的小推车。书散了一地,凸点封面在地上磕出“哒哒”的响。
她蹲在满地盲文里,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书页上摸索,把散落的字母一个个捡起来,
轻轻按回书的封面。她的手指很细,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茧,是常年摸读盲文磨出来的。
我赶紧蹲下去帮她,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,她的手顿了一下,
忽然抬头看向我的方向——她的眼睛是两颗被海水磨钝的玻璃珠,颜色是淡淡的灰,
却透着温润的光,像盛着一汪化不开的雾。可那双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,却让我觉得,
她能照见我影子里藏着的所有债。我吓得往后退,脚后跟踢到了倒地的书车,
一本《时间简史》的盲文本“啪”地翻开,边缘的凸点扎在我的手背上,像一串微型的墓碑,
刺得我生疼。她却笑了,嘴角弯起一个很轻的弧度,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:“别怕,
我看不见你,但我能听见你的影子在哭。”我愣住了。影子会哭?我下意识低头看向地面,
台灯的光刚好照在我脚边——我的影子在灯光下扭曲着,边缘像一张裂开的嘴,
无声地嚎啕着,连纹路都在发抖。林见深伸出手,掌心向上,像在接天上掉下来的雨水。
奇怪的是,我的影子瞬间就安静了,乖乖地贴在地上,像被哄睡的野猫,连一点起伏都没有。
她慢慢合拢手指,轻轻说:“它说,它不想再吃了。”那一刻,
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——骗她,或者说,救她,也救我自己。
我谎称自己是市残联派来的盲人志愿者,每周三来帮她校对盲文。她没怀疑,点了点头,
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校样推到我面前,纸上的凸点密密麻麻,像一片冻硬的浪。
我假装用指尖摸读,实际用余光偷偷观察她的影子。她的影子很薄,薄得像一层蝉翼,
却异常干净,没有一条多余的褶皱,也没有一点暗沉的颜色,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。
我咽了口唾沫,忍住想扑上去撕下一片的冲动——我知道,只要再借最后一年寿命,
我的影子就能彻底“吃饱”,从此不再绞痛,而我,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老去、死去、腐烂,
而不是永远困在二十四岁的躯壳里,被一千岁的寿命掐着喉咙呼吸。可我终究没能下手。
因为第三周校对结束时,她忽然停下手里的活,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,问我:“陆零,
你信得过我吗?”我点头。她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一本没有封面的盲文书,
纸页脆得像秋蝉的翅膀,稍微一碰就会发出“沙沙”的响。“这是我的私活,”她压低声音,
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,“一本没人申请出版的书,
作者署名‘深林’——就是我自己。我想让它被‘看见’,不,是被摸到。
你能帮我把它变成实体书吗?不用多,只要一本,一本就够了。”我伸手翻开第一页,
指尖触到凸点,拼出一行字:“影子是倒着生长的树,根扎在未来,枝叶伸回过去。
”我的手指猛地一颤,指甲刺破了纸页,血珠滚进凸点的凹槽里,
像一粒嵌在书页里的朱砂痣。那一刻,我知道自己完了——我欠她的,
再也不是一年半载的寿命,而是比寿命更沉、更难还的东西。
三我偷了印刷厂仓库的钥匙——那是我之前帮印刷厂老板儿子“借”过三个月寿命,
他顺手给我的备用钥匙。我连夜把林见深的书印了出来,油墨还没干,
纸页边缘沾着黑色的印渍。我抱着那本还带着机器温度的书,一路跑回图书馆,
却在门口看见她被两个保安架着胳膊。原来,她为了凑齐书的底稿,
私自复印了馆藏的盲文孤本,被管理员举报了。那两个保安的手劲很大,
林见深的手腕被捏出了红印,可她还是紧紧护着怀里的复印稿,不肯松手。我冲上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