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看书,或者……在附近走走。”赵江河老实回答,心里却有点发虚,他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。
“省博物馆最近有个关于古代冶金技术的特展,挺有意思的,你应该会感兴趣。”顾曼抬起头,看着他,眼神清澈而坦率,“我这周六下午有空,如果你也没事,可以一起去看看。”
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,一个超越普通朋友交往的邀请。赵江河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,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。他几乎没有犹豫,脱口而出:“好,我有空。”
“那说定了。”顾曼嫣然一笑,拿起旁边的文件袋,“我吃好了,还得回报社赶一篇稿子。周六下午两点,博物馆门口见?”
“好,两点,博物馆门口。”赵江河站起身,目送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外,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、像是书卷和茉莉混合的清香。
他重新坐下,看着对面空了的碗筷,以及自己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,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。窗外暮色深沉,霓虹闪烁,但他觉得,这个夜晚,前所未有地温柔。
回到借调宿舍,那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简陋房间,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空旷。他将那份登有顾曼文章的报纸,仔细地抚平折痕,压在了枕头底下。这一夜,他睡得格外安稳,梦里不再只有冰冷的文件和复杂的图表,还有一抹浅蓝色的、带着笑意的身影。
省国资委的工作如同一个精密的熔炉,赵江河在其中被反复锻打。他交给陈处长的那份关于年轻干部培养的细化报告,果然引起了周启明的重视。几天后,陈处长从周启明办公室回来,将一份文件放在赵江河桌上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:
“小赵,周主任批示了。认为你报告中提到的‘双向挂职’和‘见习助理’思路很有价值,要求我们处牵头,先拿一两家企业做试点方案。这件事,你全程参与,负责前期调研和方案初稿。”
“是,处长!”赵江河心中涌起一股热流,这是对他能力的直接肯定,更意味着他真正开始触及核心工作。他知道,这既是机遇,也是更大的考验。试点成功,功劳未必全算在他头上;但若搞砸了,他将是第一个被问责的。
他更加废寝忘食地投入工作。白天,他跟着处里老同志去选定的试点企业调研,不再仅仅是被动记录,而是会主动与不同层级的干部、甚至一线骨干交谈,了解他们对干部培养的真实看法和顾虑。晚上,他就在宿舍里整理笔记,查阅国内外先进企业的相关案例,构思方案的每一个细节。
然而,他并未让工作完全吞噬自己的生活。他清楚地知道,要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,不仅需要智慧和谋略,更需要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。林晓薇曾说他“清高”,他如今更愿意将这种“清高”理解为一种对自身品性和能力的极致要求。
他开始有规律地锻炼身体。借调宿舍附近有个公园,每天早上六点,无论前夜加班多晚,他都会准时起床,绕着公园跑上五公里。汗水挥洒间,仿佛能将所有的疲惫和压力一并排出体外。起初只是跑步,后来他增加了俯卧撑、引体向上等力量训练。在钢厂八年积累的底子还在,肌肉线条很快变得更加清晰硬朗,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愈发挺拔锐利,褪去了最后一丝书卷气,多了几分沉稳干练的气概。
空余时间,他几乎都泡在了省图书馆。阅读范围不再局限于冶金和管理,而是扩展到历史、哲学、经济学甚至法律。他深知,未来的舞台越大,需要的知识储备就越要渊博。他在《资治通鉴》中揣摩权衡之道,在《国富论》里思考市场规律,在《矛盾论》中学习分析问题的方法。他的笔记本上,除了工作要点,也开始记录下这些阅读带来的思考和感悟。
周六下午,他如约与顾曼在省博物馆见面。
他特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锻炼后略显黝黑而结实的线条。顾曼看到他的第一眼,眼神亮了一下,笑着打趣:“看来国资委的伙食不错,比在钢厂时更精神了。”
赵江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没有解释那是锻炼的结果。
两人并肩走进博物馆,在那些古老的青铜鼎、铁剑和描绘古代冶炼场景的壁画前流连。赵江河不再是那个只能谈论轧钢技术的工人,他能从冶金史的角度,结合自己在龙峰的实践,给顾曼讲解一些展品背后有趣的技术细节和演变逻辑。而顾曼则能从历史和社会学的角度,为他解读这些技术变革如何影响了王朝的兴衰和社会的变迁。
他们之间的交流,充满了智力碰撞的乐趣。顾曼欣赏他不仅保有对技术的热爱,更在努力拓展知识的边界;赵江河则折服于她广博的见识和深邃的洞察力。他们在一个巨大的古代冶铁炉模型前驻足,讨论起技术进步与环境保护自古以来的矛盾。
“有时候觉得,我们现在面临的很多问题,历史上都能找到影子。”赵江河感慨道。
“所以读史可以明智嘛。”顾曼侧头看他,目光柔和,“不过,知道问题所在只是第一步,如何在不完美的现实中找到解决问题的路径,才是真正的挑战。就像你在钢厂,现在在国资委尝试做的事情。”
她总能精准地理解他行动背后的意图和价值。这种被深刻理解的感觉,让赵江河心中暖流涌动。
看完展览,时间尚早。两人在博物馆外的长椅上坐下,初夏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“看你最近气色很好,工作应该挺顺利吧?”顾曼递给他一瓶刚买的汽水。
“还好,在跟一个试点项目,压力不小,但很充实。”赵江河接过汽水,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。他没有过多谈论工作细节,转而问道:“你呢?最近在忙什么选题?”
“在做一个关于国企改革中职工权益保障的系列调查,有点敏感,但也很有意义。”顾曼轻轻叹了口气,“改革总是伴随着阵痛,如何平衡效率与公平,是个永恒的难题。”
“是啊,”赵江河深有同感,“在上面制定政策时,往往看到的是宏观数据和整体效益,但落到每个具体的职工身上,可能就是一座山。这也是我觉得‘双向挂职’有意义的地方,让制定政策的人,能真正感受到一线的脉搏。”
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。他们就这样坐着,聊工作,聊阅读,聊对未来的些许迷茫和更多期待。没有暧昧的言语,没有亲密的动作,但一种基于彼此欣赏和精神共鸣的吸引力,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,比任何直白的告白都更加动人。
分别时,顾曼说:“下次有空,可以一起去听个讲座,或者看场电影?”
“好。”赵江河点头,眼神明亮。"